母亲把身子微微前倾,我从盒子里取出那串珍珠项链,仔细地帮她戴在脖颈上。
一颗颗浑圆白润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母亲脖上已松弛灰暗的皮肤,顿显得光彩耀人。
“好凉润啊,真是大海里产的珍珠!”母亲看着镜子,有些兴奋。
“嗯,是真的啊,我亲眼看着人家从河蚌里一粒一粒挑出来的。”我一阵暗喜,赶紧点了点头。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我的担心不无道理。记忆中,母亲这大半辈子总是很朴素,我从未见她穿过色彩艳丽的衣服,戴过任何的首饰,化妆就更别说了。只知道母亲一直珍藏着一对银手镯,椭圆形的半环状,已磨得溜光,可她从未舍得上过手。她说,这是奶奶祖传下来的。
母亲的珍珠项链是我从北戴河买的。我去北戴河度假,海滨之城除了咸咸的海风和美味的海鲜,就是路边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店了。每天傍晚时分,我总喜欢去海边的晚市。晚市上有许多练摊的小贩,我常常蹲下来,从一大筐的贝壳里,兴趣盎然地仔细挑选着各种奇形怪状、颜色纷呈的贝壳。然后像个孩子似的一个个研究——这些贝壳就是大海的耳朵,里面一定收集着许多美丽的传说。
一个中年男子,身旁放着半筐河蚌。他正在用小刀撬开河蚌的外壳,从蚌肉里面取出一粒粒白色的珍珠,放在木板上反复比较,把个头大小差不多的放在一起。然后打孔,再用细线一个个串起来。那股专注细致劲儿,真不亚于刺绣的活计。我充满好奇,这可是平生第一次看到。看着一颗颗饱满润滑的珍珠,我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原来,当河蚌的外套膜受到异物侵入刺激,却又无法将它排除时,必须经历很长时间的磨难,才会形成一颗颗有机物宝石——珍珠。我想,生产珍珠之地一定是自然造化之地。
返程回家时,我一一打点着给家人准备的礼物:给儿子带了一个大大的海螺,给父亲准备了几包熏烤的鱼片,给姐姐带了一个用许多碎贝壳粘成的工艺品……给母亲带点什么呢?这下可难住了我。对海鲜过敏的母亲,在这海滨之城,似乎珍珠首饰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但我知道母亲的脾性,只要是她不喜欢的,有时就是买回家,她都要想方设法让退掉的。万一她不喜欢珍珠呢?
转了一个又一个珍珠首饰店,看着一串串项链散发着圆润温婉的光泽,我愈加喜欢这种原生态的首饰了。
当一颗平凡的沙砾,进入珠蚌的那一刻起,就在考验着自己的坚韧与执着。用海水滋养灵*,用静默洗涤凡尘。春去秋来,寒暑几易,等到珠蚌开启的那一刻,它便以超凡脱俗的华彩,吸引惊艳世俗的目光。珍珠的隐忍之美,以及历练之后的光华,不觉间深深拨动着我的心弦。
女人的一生如果只能拥有一件珠宝,那必定是珍珠。这是戴安娜王妃说的。她一生钟情于珍珠——珍珠虽没有钻石的耀眼和水晶的剔透,但它的温润与高贵却令人着迷。
母亲一生朴实无华,她用一双勤劳的手,把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长幼、妯娌之间相互谦让,和睦相处。母亲一生谦卑却又高贵,坚韧而又温和——她早该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珍珠项链了。
经过反复挑拣比较,我终于为母亲挑选了一件满意的珍珠项链——几十颗珍珠,每一粒珍珠都是那样饱满温润,颗粒稍微偏大一些,这样更能与母亲的温和柔美相配。
“这项链肯定会很贵吧?”母亲果然问到了价钱。
“贵啥?一点都不贵。人家就在大海边住,到处都是河蚌。就像咱们这里到处都是苹果树一样。”
“那你花了多钱?”
“才一百多元。”我故意装出不屑一提,以掩饰这个缩了很多水分的数字。给母亲买东西,这是我惯用的“伎俩”。许多次,我常为成功“忽悠”母亲而窃喜。否则,她会为此心神不安地纠结好些天——作为母亲,或许总是这样,自己为儿女付出再多也理所应当毫无怨言,而当儿女给自己哪怕一丁点的回报时,她们往往都会觉得受之有愧心里忐忑。
母亲的心!
“真是,你又花闲钱。我从来都不喜欢戴什么首饰,你知道的。不过,这次呢倒挺划算,这个价钱买到真的珍珠。”母亲半是责怪,半是赞叹地笑了。
“你看看,这串项链配我哪件衬衫好看……”我不厌其烦地帮母亲参谋。买项链时的忐忑不安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珠宝自古以来是人世间珍贵的东西,因产地成色等因素的不同而价格不菲。我给母亲的项链与爱人送我的项链,虽然从材质品色上是再普通不过了,但就是这普通的项链,却承载着彼此内心最珍贵的东西。
河蚌因外界异物侵入的刺激,经过长久的磨难,才最终成为美丽的珍珠。而人活着,也许只有经过世事坎坷与漫长光阴的磨练,才能洞悉生活的要义,达到知性通透。其实在我心里,一直都小心收藏着这样一条无比珍贵的项链——母亲用无以数计的爱的琐碎磨练成一粒粒美丽的珍珠所串成的项链,虽经岁月的掏蚀,却依然熠熠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