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然女性腕表的种类与日俱增，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很多人的认知里，腕表更多被看作男性的爱物。事实上，在当下的腕表市场，男性腕表也确实占据着市场更主流的位置。
不过，时尚潮流的涌动从来都难以定向，很多人想象不到的是，腕表在诞生的初期，只有贵族女性才会佩戴，而那时的男人们只使用怀表，一直对腕表不屑一顾。
在他们看来，一块小到可以戴在手腕上的表，怎么可能准确地计时？而以骑士精神自夸的男性，又怎么可能佩戴那种看起来像女人手镯一样的腕表？两种时计的对立，竟演变成了一场性别之争。这其中既有源自对腕表技术的疑问，也有在社会观念影响下人们固化的认知。
这个时候，战争就显示出了其催化剂的作用。毕竟在极端的环境中，生存的压力让人们已经无暇顾及所谓的体面。如果说使用腕表比使用怀表更能提高生存概率，那么为什么不选择前者呢？
发生在南非的布尔战争，就给所有*官和士兵出了这样一个选择题。等到后人回顾这场战争时，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第二次布尔战争中，唯一的赢家貌似只有腕表。
01
战场上需要更好用的表每一场战争，都是“时间的战争”，从计算上膛装弹的时间，到规划部队突袭的时间，最后则是战略层面战争打多久的时间。在《孙子兵法》中就有“兵贵胜，不贵久”的名言，时间也是决定战争胜败的要素。
要打赢“时间的战争”，就不能没有计时器。比如，《隋书·天文志》中就记载过一种便携式水钟“马上漏刻”，作为骑马行*用的袖珍计时工具，此外还有以数珠计时的辊弹漏刻、以人的行程计时的更牌等等。在西方，拿破仑远征埃及的时候也带上了宝玑制作的旅行钟。
而随着战争形态的变化，*队对于计时器的需求也发生了变化。
这还是要从拿破仑说起。在他纵横欧陆的时代，一支*队主要是由步兵、骑兵、炮兵三个兵种构成的。拿破仑对于骑兵的使用，主要是冲击敌方步兵队伍的侧面，以及突袭敌方的炮兵阵列，作用与现代战争中的坦克相似，都是以冲击力撕开对方的防线。而当时的炮兵，在野战中主要使用加农炮和榴弹炮两种火炮。其中，加农炮主要用于直射，射程比较远；榴弹炮弹道是弯曲的，可以越过障碍打击敌*，射程比较近。
拿破仑在战争中大量运用先以火炮集中轰击，再由骑兵纵队和步兵突击的战法。由此，炮兵成了*队中必不可少的兵种，拿破仑对炮兵也给予了一个至高的评价：“炮兵是战争之神。”而对于骑兵和步兵来说，滑膛枪、击发手枪等枪械也逐渐替代了刀剑，成为驰骋战场的主要武器。正是这些工业化生产的热武器的普及，造成了美国南北战争中的巨大伤亡。
近代战争形态的改变，对战争中时计的使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方面，战场的节奏变得越来越紧凑，对于各兵种的协同性和机动性要求越来越高，统一作战时间变得很重要。另一方面，在紧张的战斗中，使用怀表确认时间的操作难度也变得越来越高。
对于士兵来说，在急行*或者跨越障碍物时，口袋中的怀表随时有丢失的可能。更严重的是，在紧张的战斗中，步兵很难有时间空出一只手来扳开怀表的盖子看时间，而骑兵要想在一边控制战马一边用手枪射击的战斗中拿出怀表，更是难上加难。
这种困难，作为战斗指挥者的拿破仑也有所感受。据说，他曾因为难以忍受作战期间频繁开合怀表盖，用刀将怀表的表盖砍掉一部分，直接开“天窗”看时间。结果，这个操作还引来了很多人的模仿，市场上随后也出现了类似设计的怀表，被称为“半猎表”。
这些生死攸关、胜负悬于一线的战争，直接催生了*队对于腕表的需求。不过，我们今天的读者站在上帝视角，也许会觉得奇怪，既然*队需要腕表，为什么不直接把当时已有的女性腕表拿过来用呢？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02
怀表与腕表的“性别隔离”不可否认的是，即使在今天追溯最早的腕表，各种观点依然众说纷纭。其中的一个关键点，就是16世纪开始出现的那些供女性使用的时计，到底应该算是腕表的雏形，还是只是一种时髦的首饰？
无论怎样，我们谈论腕表尤其是女士腕表的时候，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在年从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那里收到的新年礼物，即一个镶嵌着钻石和珍珠吊坠、由一个弹簧驱动、可以佩戴在手腕或者前臂的“臂章表”，都被认为至少是当今腕表的始祖。
虽然这枚表如今已经无迹可寻，只能见于文字记录，但有了女王的加持，加上其本身所蕴含的16世纪中后期的时尚设计风格，这类手镯式时计逐渐在贵族女性中流行起来。
手镯表多用钻石、珠宝和珐琅进行装饰，这一时期的女士腕表与其说是计时工具，倒不如说是一种时尚配饰。此后的17世纪，欧洲进入巴洛克风格兴盛的阶段，新兴强国荷兰首先引领了欧洲的时尚潮流，到了17世纪后半叶，法国风又成为主流。在巴洛克艺术追求富丽堂皇、复杂夸张风格的影响下，这一时期的女性服装也变得宽松、繁复，不但整体越来越膨大，还加入了流动变换的裙褶设计，以及样式华丽的缎带、蕾丝、刺绣等装饰，而时计也被宽大的缎带悬挂在腰间作为装饰。
古典戒指表
贵妇人使用的羽毛扇子表
到了18世纪，欧洲进入洛可可风格主导的阶段。这一时期的女性服饰更加强调优雅，下半身的裙撑变得越来越大，而上半身则是紧身胸衣，以此让腰身显得更加纤细。此时的女性时计又经常作为配饰被悬挂在外套的镶带上。
正是由于这种类似创意珠宝的定位，虽然这些时计在走时上存在巨大误差，甚至很难说具备有效的计时功能，但贵族和精英阶层的女性佩戴便携式时计的需求依然延续百年。制表大师雅克-德罗在年的一本账簿中，就对合作伙伴让-弗雷德里克·雷索(Jean-FrédéricLeschot)提到“需要固定在手镯上的表”；年，拿破仑的养子欧仁·德·博阿尔内与巴伐利亚的奥古斯塔·艾米莉公主结婚后，皇后约瑟芬还送给她的儿媳妇一对由巴黎珠宝商尼铎制造的手镯，一个内藏时计，另一个则包含日历。
这之后，更多的制表大师开始了腕表的制作。
其中一块是年宝玑花费两年半时间为那不勒斯王后卡洛琳制作的N°手镯表。这块腕表为椭圆形，还配备了报时功能和温度计，被认为是目前已知的世界上最早的腕表。而在年，百达翡丽为匈牙利科索维茨女伯爵制作了一块手镯表，表盘隐藏在一个可以通过小铰链打开的宝石盖下，并使用单独的钥匙上链。
年，来自瑞士比尔的阿尔贝·贝尔托莱(AlbertBertholet)就“简化手表”提出专利申请，他所申请的技术可以通过转动直接连接到主发条盒的表圈来上链。贝尔托莱并没有具体说明他的专利是为男性还是为女性设计，但将其命名为“手镯手表”。
到19世纪中叶，大多数制表商都开始生产女士腕表。只不过，这些通常用钻石或者精美的珐琅、蓝宝石、红宝石来装饰的手镯腕表，更多被看作类似珠宝的装饰品。在当时的男性看来，这些腕表实在太小了，根本无法准确计时，毕竟女士们也不需要知道准确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在男性的视角中，真正的爷们儿怎么可能佩戴如此“女性化”的物件？
带盖怀表、带怀表链的怀表与早期女士腕表
那么，那时候的男性是怎么戴表的呢？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带动了马甲这一服饰的流行，也改变之前在脖子上挂表的习惯，表被放进口袋，成为真正的怀表。
到了19世纪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期间，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推出了一种特制表链，被称作“阿尔伯特链”。这种表链在一端有一根T形的横杆，可以插进马甲的扣眼，以便于在拉动时抓住怀表并防止滑落。另一端有一个小旋转扣，可以连接到怀表上。阿尔伯特链的造型也非常美观，包含了维多利亚时代流苏、心形、钥匙等典型的设计图案，给怀表带来了更加时尚的高级感。一个男人想成为绅士，也要先从穿衣打扮做起。
与男装不同，上层阶级女性所穿的精致连衣裙没有设计口袋，那时的人们认为，女装的任务是具备观赏性而不需要功能性。所以女人们没有存放怀表的地方，因此只能把表戴在手上了。
除此之外，男装大衣的口袋相对温暖、干燥且不易受冲击，无疑更有利于怀表的保养，这也是男人们看不上腕表的原因，毕竟表戴在手上太容易被灰尘和湿气侵蚀，或者一不小心就撞坏了。
从16世纪开始的数百年间，男戴怀表、女戴腕表，在社会上已经成为一种“常识”。当时的很多男性对于腕表有着天然的排斥心理，比如拿破仑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当战争需要更加便携的时计时，在这种固化的社会观念下，人们一开始想到的解决方案，还是如何将怀表固定在身体上，或者是对怀表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造，这也就催生了男士腕表的诞生。
比如德意志帝国皇帝威廉一世在听到海**官抱怨怀表难以操控之后，就希望找表商开发一种能解决这一痛点的表。这一年是年，当时柏林正在举办一场工业博览会，西门子展出的电力机车无疑是其中最受欢迎的。芝柏表也参展了，带来几款技术含量较高的时计，这些产品引起了威廉一世的注意。
他召见了芝柏表的创始人康士坦特·芝勒德，要求他开发一种新的更适合战场需要的表。据说，芝勒德在经过研究后，大胆提出不再使用怀表，而改用腕表，用14K金制作以避免生锈，他还在手表上安装了一个金属格栅，用来遮住表盘，防止其在佩戴时受到损坏。这可能是历史上的首款*表，也是最早的实用型腕表。威廉一世很喜欢这个原型，一下子就定制了枚。
不过，这些腕表并没有被保存下来，而芝勒德的创意也并未因此流行起来，因此这个说法并非历史定案，只能作为腕表产生的来源之一供后人参考。
时间进入19世纪下半叶以后，虽然欧洲本土保持了相对和平的状态，但由于欧洲列强在海外大肆扩张殖民地，全球各地仍然不断出现战争冲突。因此，对于制表企业来说，不但要设计出便于在各种战场上使用的手表，还要让这些设计耐用且能够量产。
这一次，推动钟表行业变革的力量，又一次从战争中产生。从年到年，为争夺南非领土和金矿、钻石等资源，英国同南非的布尔人建立的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进行了一系列战争。正是在布尔战争中，腕表出人意料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03
“改装腕表”登上历史舞台我们说到的布尔人，今天已经被称作阿非利卡人。虽然生活在南部非洲，但布尔人并不是非洲的原住民，而是荷兰人到南非殖民留下的后裔。从年起，当时被称为“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人来到南非，经过多年的殖民，布尔人逐渐成为当地的主要民族，并形成了自己的语言。
但是，在18世纪末期，英国人的舰队也来到了南非的开普敦，并因为殖民地的开拓与布尔人产生了冲突。当时，英国正处在鼎盛时期，殖民地遍及北美、亚洲、大洋洲、非洲等地，面积总和超过英国本土多倍，号称“日不落帝国”。
面对实力强大的英国人的步步紧逼，布尔人虽然顽强抵抗了数十年，但最终还是只能被迫向北部地区迁徙。在向英国人妥协后，布尔人在年和年分别建立了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
就在布尔人以为双方可以相安无事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年，奥兰治河地区发现了钻石矿藏，随后的年，更是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兰德金矿。兰德金矿的*金储藏量占到世界总量的四分之一左右。如今的南非第一大城市约翰内斯堡，正是建立在兰德金矿的开发之上。兰德金矿的矿区，以约翰内斯堡为中心，向东南和西南两翼扩展，形成了长约公里的金弧带。
面对如此巨额财富，英国再也按捺不住。年，英国*府秘密指示开普殖民总督罗得斯吞并德兰士瓦共和国。但是，与英国人针锋相对的德国知悉了这一计划，并透露给了德兰士瓦*府。第二年1月2日，布尔人成功伏击英*，并迫使战败的罗得斯辞去了总督一职。
此后，布尔人开始计划把南部非洲地区联合起来，并夺回失去的土地。而不甘心失败的英国*府，下定决心以武力解决与德兰士瓦的争端。
年，在双方都不肯再做任何退让的情况下，第二次布尔战争爆发。英国虽然在战争初期取得优势，攻陷了德兰士瓦的首府比勒陀利亚，但布尔人随后转入游击战，与英国人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对抗。
英*的优势在于拥有更先进的武器装备，并且受过更好的*事训练。面对作战勇猛、熟悉地形且高度机动的布尔人，英国*队需要面对他们设置的各种伏击和突袭。因此英*被迫发展一种战术，即利用精确的时间来协调部队，并同步对布尔人阵地进行攻击。对*事用表的需求，因此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不过好在因为工业化生产，怀表已经从只有少数人能买得起的昂贵物件变成了日常用品，配发怀表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戴着怀表上战场真的太烦了，用怀表看时间需要三步：把表从口袋里掏出来，打开盖子看时间，再把表放回口袋里。看时间的时候可能一不留神命就没了。骑兵就更难受了，还必须空出一只手来操作，人为降低生存概率。
但*人们还是舍不得怀表，这也是有客观因素的。因为即使是在战场上，怀表对比腕表还是有其优点，比如质地非常坚固，表盘大而清晰，还有戴着手套也可以操作的大表冠。
于是有人开发出一种“懒人戴表法”，也就是把怀表找个带子系在手上。从19世纪中后期开始，在英国*队参与的各种海外战争中，就已经开始有人这样干了。年开始，参加演习的英国*人首次使用了皮革腕带，在手腕上佩戴小型怀表。据说，第一批用于怀表的腕带可能还是一次性的。
有需求就有市场，一些嗅觉灵敏的表商，开始生产一种叫作“腕套”(wristlet)的东西。今天我们跑步骑行的时候，可能会买个能绑在胳膊上的手机套，“腕套”其实就是那个时代的“手机套”，只不过它套的是怀表。这种套子一般由皮革制成，中间是一个很宽的圆形保护套，正好能装进一枚怀表。保护套上下延伸出皮带和表扣，和今天的腕表表带差别不大。
有记载称最早开始生产腕套的是英国公司Garstin，可以追溯到年。关于腕套的灵感来源，有观点认为是*官的定制，也有观点认为在此之前就有运动爱好者这样干了，比如狩猎、射击或骑马等运动都需要腾出手来。
另一家英国表商MappinWebb则推出了腕套怀表套餐，他们称之为“战役表”，曾经出现在年镇压苏丹马赫迪起义的恩图曼战役战场上。该公司宣传说这款表“绝对防尘防潮”，并配有“在最黑暗的夜晚显示时间的发光表盘”，在“最恶劣的沙漠条件下经受了考验”。
美国记者、作家理查德·哈丁·戴维斯佩戴腕套表
除了使用腕套，英国士兵还在他们的怀表上焊接金属表耳，然后用皮表带穿过，制作了最简单的腕表，从而解放了双手。相比怀表，这种“腕表”不但查看方便，对环境的适应性也更好。英*在提交的总结报告中这样写道：“能够抗御寒冷和酷热、暴雨及沙尘的手表，理当成为大英帝国士兵基本配置的一部分。”
很快便有表商开始生产这种“改装腕表”。年，距离第二次布尔战争结束还有两年，当时欧米茄生产出第一批带有“OMEGA”字样的手表，在战场上被英国*官使用。这款手表搭载Lépine12令机芯，还有两种版本可供选择：一种带有右侧表冠，可佩戴在左手手腕上；另一种带有左侧表冠，可佩戴在右手手腕上。战争结束后，欧米茄在杂志上刊登了一则广告，广告内容是一位英国炮兵*官的证言，说他的欧米茄腕表“在严寒、酷暑、暴雨和无情的沙尘暴中表现出色……”
那个时代表商的广告，特别喜欢让*官们现身说法。比如另一家叫作Goldsmiths的表商，就引用了一位英*上尉的话：“我在南非一直把它戴在手腕上长达三个半月。它的走时保持得非常好，而且从未让我失望。”
第二次布尔战争持续了三年，英国耗资2.23亿英镑，投入45万人的*队，阵亡2.1万人，最终迫使布尔人签订和约，成功兼并了他们的土地，占有了兰德金矿，并将南部非洲的殖民地连成一片。但是，这场战争也严重地削弱了英国的实力，迫使英国在全球范围内开始战略收缩，英国的海外扩张史就此终结。
更为深远的影响在于，在布尔战争中，由于欧洲大陆国家并不愿意英国独自获取巨额的*金利益，因此几乎一致谴责英国在南非的*策。法俄德三个欧洲大陆最强的国家还一度谋求联合，共同对抗英国。为了打破外交僵局，英国不得不与法国、俄国签订协议，成立“协约国”集团，从而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埋下了伏笔，而在这次大战中，腕表也将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对于制表业来说，布尔战争最大的意义，就是让腕表第一次真正地登上了历史舞台。在*人成为第一批佩戴腕表的男性之后，腕表开始不再仅仅作为女性的饰品存在。
一个习惯的形成可能经历了很长时间，但被打破可能只要一瞬间。“战地腕表”的出现，又是一出适者生存的活报剧，而战争带来的生死危局，就是进化最大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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