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献红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要参加一次朗诵比赛,老师已对我和另一个男生辅导了好多次,我依然对最高亢的部分没有把握。在比赛前一晚,我又自己练了几遍,躺在床上时,还在琢磨语音语调和表情。
母亲在翻箱子,翻了好一阵,捧出一件衣服,用手轻轻拍了拍,拿到我床前。我看到那是一件深红色灯芯绒外套,细看还有一些黑白的碎花。拿过来的时候,方方正正地折叠着,上面的小翻领压得很平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樟脑丸味。
“你明天穿上这件衣服。”母亲说。我好奇地盯着那件衣服,在这之前它从未在我眼前出现过,它显然呆在箱底多年,只是不知其来历。“要不要起来试试?”母亲问我。我迟疑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母亲小心的摊开那件衣服,把扣子一一解开,然后提起来抖了抖,让我手套进去。“稍微长了点。”母亲说着把我袖子卷了两圈。我穿着这件突然出现的新衣服,有些不自然。母亲看起来却很满意,她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仿佛在欣赏一幅珍藏的画作。
朗诵时,我自认为发挥得还不错,最高亢的那几句也没有掉链子,在老师赞许的目光中,我拿到了奖状和奖品。我把这归功于身上的这件灯芯绒外套,觉得它给我带来了幸运。
自此,我经常穿着这件灯芯绒外套去上学。那时穿着这样一件灯芯绒外套,既不是很合身,也不是很合我的年龄,所以我在当时的班级里有点显眼,老师似乎也一眼就能看到我,时常叫我起来回答问题,而我却也如有神助般地对答如流,连编应用题都能临场发挥得很好,常常受到表扬。
我越来越喜欢这件穿在身上略显宽大的灯芯绒外套,已没有刚穿时的陌生感,好像它一直就是我的衣服,妥贴而美好。有一天,我换下这件外套时,母亲发现它掉了一个扣子,便无比心疼地问我:“这个纽扣呢?”我哪里还知道纽扣掉在哪儿,一脸无辜地说不知道。母亲叹了口气,说当时要做多少个盘纽,才能买下这样一颗“电光纽”啊。
所谓的“电光纽”,就是看上去彩色半透明状,光照下能像玻璃一样反光的扣子,现在看来是再普通不过的塑料纽扣罢了,但在母亲十几岁的时候,那确实是一种比较时尚的纽扣。
这件衣服是母亲十七八岁的时候做的。母亲因家庭变故,12岁便与小姨一起独立生活。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母亲学着洗衣做饭,种地饲养。衣服破了自己缝补,鞋子破了,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搬张长条凳在院子里填鞋底,做布鞋,生活过得艰难而滑稽。
后来,母亲的大姨看母亲手还巧,便带她到裁缝店里干活。一开始母亲就在裁缝店里学做盘纽,那时做衣服大多是用盘纽的。母亲学会了做盘纽之后,她大姨就按盘纽的个数给她钱。那时,做一件衣服的工钱还不到一元,做盘纽就更不用说了,每次拿到手的钱都是以分计的。裁缝店里有很多好看的衣服,特别是一件红色灯芯绒上衣,在当时的母亲看来真是太好看了,她暗暗发誓,等她攒够钱,一定也要做一件这样好看的灯芯绒外套。
母亲日夜努力地做盘纽,一分一分地攒着她梦想中的钱。那是一种漫长的等待,我想母亲当年的心情,就跟我等待一条百褶裙的心情是一样的。那个夏天,母亲答应给我做一条花色漂亮的百褶裙,但是那种布料要委托表姐从市里带回来,而表姐要10天以后才回来。那个10天里,我对那条裙子进行了各种幻想,虽然我连布料是什么花色都不知道,但我却似乎看到自己穿上那条裙子转圈的样子。
等待的日子过得太慢了,我一天天掰着指头等,那种期盼,既焦急又兴奋,正是母亲等待一件红色灯芯绒的心情。但母亲的等待比我漫长得多,直到两年后,她才终于攒够了钱,买下了一块红底带花的灯芯绒。
那时母亲的盘纽已做得相当好了,但在这件灯芯绒外套上却没有用上盘纽,而是用了当时特别时尚的“电光纽”。这件衣服做好以后,母亲视若珍宝,平时根本舍不得穿,只有在某些“重要场合”才穿,但那时的母亲又有多少“重要场合”呢?顶多也是过年过节穿几次,大多时候都在箱子里收藏着,所以当她拿出来给我穿的时候,竟还是很新的。
母亲一边跟我说着这些,一边找了一个相类似的纽扣缝上,并顺便把其他几个纽扣加固了一番。听了这件衣服的来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如此看重这件衣服了,看着她一针一线地缝着纽扣,仿佛又回到她十六七岁的时光,在裁缝店里一针针地缝着盘纽。
我上中学时,母亲膝盖的半月板受了伤,当地医生说没什么办法治,爸爸想到杭州有一个姑婆,就陪母亲去了一趟杭州。从母亲回来时的状态看,半月板大概也没怎么看,却给我买了一件红色运动型的连帽衫,袖子上有两条白色的“杠”。在当时的农村,这样一件衣服是相当时尚了,它的地位已远远超出了那件灯芯绒外套。
那时妹妹也上小学四年级了,那件灯芯绒外套就落到了妹妹身上。原来教我的老师似乎也恍惚了,叫妹妹起来回答问题,她却总答不出来,也不能流利地编一道应用题,老师很是失望,说看你穿着你姐一样的衣服,咋一点都不像你姐。妹妹就觉得穿着这件衣服很不自在,她不想活在我的“阴影”里,就不愿意穿这件衣服。而我有了“新宠”,也不再